張伍的長槍

戴鏡兵

張伍的長槍

文/戴鏡兵

1927年深冬的一個早晨，太陽正從東方緩緩升起，人間又將迎來暖和的一天。

海豐縣赤坑下圍村村前開闊的田野上，許多勤勞的農民已經(jīng)開始了勞作，他們正在為冬季農作物澆水、施肥。

張壽謀正是許多在田間辛勤勞作的其中一位農民，他今年48歲，妻子范氏也是一位勤勞賢惠的農村婦女。張壽謀夫婦共同養(yǎng)育了七個兒子，個個身強體壯。長期以來，張壽謀為了維持一家九口人的生活，他靠著勤勞的雙手，在祖上留下來的幾畝田地上，一年四季，早出晚歸，他用男人的堅毅與勇氣，撐起了這個家，使七個孩子在無風無雨的大樹下一天天成長。如今，孩子們已經(jīng)長大，老大、老二、老三、老四相繼成家立業(yè)。然而，老五是讓他最放心不下的孩子。

老五叫張伍，1905年出生，他聰明伶俐，喜歡讀書練武，七歲開始在村中念私塾，后來經(jīng)父親朋友的推薦，十一歲那年，張伍進入了海豐高等小學讀書。1921年，彭湃的《告同胞書》一文在《新海豐》發(fā)表了。這篇文章對少年張伍有很大的啟迪作用。1923年初，海豐總農會成立，張伍猶如看見了黎明前的曙光。青春年少的張伍，渾身是勁，異常興奮，每天都在探聽著農運的發(fā)展，期待著早日走出校園，參與農運，為改變舊世界而奮斗。

1924年，張伍從海豐高等小學畢業(yè)。然而，這一年的海豐農運卻轉入了地下，張伍只好回到赤坑下圍村。

張壽謀了解自己兒子的志向，一再勸張伍切勿輕舉妄動，安心在家自修，靜待時機的到來。張伍非常尊重父母親，對父親的勸告默記在心，只好待在家里，一邊習文練武，一邊觀察著時局的變化。

1925年2月，廣州國民革命軍第一次東征勝利到達海陸豐，并且迅速進軍潮汕。三月間，中共海豐支部和共青團海豐支部相繼成立。海陸豐農民運動得到恢復并有了新的發(fā)展。共產(chǎn)黨人彭湃同志，根據(jù)中共廣東區(qū)委的的決定，在海豐舉辦農民運動講習所，彭湃同志親自主持。這一消息傳到赤坑后，張伍在父親的支持下，進入了海豐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。在講習所學習期間，張伍參加了共產(chǎn)主義青年團。

張伍在農民運動講習所畢業(yè)后，即被派回第六區(qū)（赤坑區(qū)）農民協(xié)會任文書，主要負責處理農民協(xié)會的各種文檔材料。張伍文思敏捷，為人機靈，處事沉穩(wěn)，工作作風正派，認真負責，得到了六區(qū)領導、同事們的一致好評。

1926年，張伍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同時被黨組織任命為六區(qū)支部宣傳委員，負責黨組織文件管理和黨的宣傳工作。

1927年4月12日，蔣介石在上海發(fā)動了震驚中外的“四.一二”反革命政變。7月15日，廣東李濟琛步蔣后塵，舉起屠刀對準海陸豐的共產(chǎn)黨人和革命群眾。敢為人先的海陸豐人民在中國共產(chǎn)黨的領導下，舉行了三次武裝起義。

10月30日，海陸豐第三次武裝起義勝利后，共產(chǎn)黨人彭湃同志根據(jù)上級的指示精神，積極籌備建立中國第一個蘇維埃政權。在這段血與火的歲月里，張伍堅決服從黨的領導，不畏艱難險阻，認真履行自己的工作職責。特別是在第三次武裝起義的前夜，為了及時把信息傳遞給各鄉(xiāng)村的共產(chǎn)黨員和革命群眾，他一個人負責通知六區(qū)五個鄉(xiāng)村。那一夜，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奔跑了幾十公里。他不但要防止民團分子的冷槍，還要提防野地里竄出來的惡狗與犲狼。但是，他為了完成任務，早把一切危險拋在腦后。當他跑完最后一個村子后，再也不想起來了，倒在農會長的家里，沉沉睡去。起義當天，他依然沖鋒在前，不甘人后。

11月上旬，賴月嬋被黨組織派往赤坑區(qū)任黨委委員，同時負責組建海陸豐第一支婦女武裝一一海豐縣赤坑區(qū)赤衛(wèi)隊婦女粉槍隊。

"粉槍"一詞來自黎族方言，實際上是一種比較古老原始的前裝式槍，長約1·45米左右。粉槍射程雖不算遠，但殺傷面比較大。海陸豐地區(qū)的民眾臨海背山而居，經(jīng)常會遭受到海盜山賊的洗劫。為了防賊防盜，海陸豐民眾自我防衛(wèi)意識加強。無論村莊大小，都設有拳館。男女大多數(shù)會武功，太平時習武練功可以鍛煉身體，戰(zhàn)亂之日，全民皆兵。粉槍在海陸豐民間不算希奇物，民眾為了保衛(wèi)家園，很多家庭都擁有一、二支。他們通常以碎鍋片、鐵丸和砂石等入彈。使用粉槍前，他們會提前按比例把幾種彈藥的材料調配好，然后裝進子彈袋隔間里，用于戰(zhàn)時快速補給彈藥。

為了保衛(wèi)即將成立的蘇維埃紅色政權，為海陸豐婦女有組織地參加武裝斗爭樹立一面旗幟。賴月嬋肩上的擔子確實不小。海豐縣黨委也深深懂得，一位女子白手起家，組建一支紅色女子粉槍隊，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但是，赤坑區(qū)黨組織有決心和勇氣完成這一重任。因為，一直以來，赤坑區(qū)共產(chǎn)黨人不怕苦，不怕累，不怕犧牲，全心全意為群眾謀利益，在群眾中樹立了崇高的威望。只要黨登高一呼，群眾一定會響應號召。赤坑區(qū)全體黨員是這么想，賴月嬋也是這么想。所以，賴月嬋到赤坑區(qū)的第二天，工作就開始運轉起來。黨組織安排張伍全力協(xié)助賴月嬋組建"女子紅色粉槍隊"，張伍欣慰接受。

張伍對粉槍并不陌生，十二、三歲時，隨父親上山打獵，他就開始玩弄粉槍。在父親手把手的教授下，張伍不但掌握了使用粉槍的技巧，而且還學會了修理粉槍。不過，父親視粉槍為守護神，平時總是掛在自己房間內，輕易不肯把粉槍拿出來。如今，張伍為了協(xié)助賴月嬋組建赤坑區(qū)"女子紅色粉槍隊"，很需要父親的那一枝粉槍。因為，每一位"女子紅色粉槍隊"隊員都必須自帶武裝，他這位"領導"不帶頭把家里的粉槍拿出來，又怎么能做別人的工作？

天剛蒙蒙亮，在赤坑區(qū)農會所工作了一整夜的張伍，顧不上休息，立馬向下圍村家里趕。當張伍看到父親正在門前田野上勞作時，他卷起褲腿，向父親走去。張伍的父親年齡并不高，但是，由于他長期超負荷的勞動，兩鬢早早地布滿了白發(fā)，臉上的皺紋見證著父親所經(jīng)歷的人生風雨。張伍看到父親疲憊的影子，內心深感內疚，大聲呼喊:"爸，我回來，我來幫您。"正在忙活的張壽謀，聽到老五親切的呼喊，抬起頭，用堅毅的眼神望著兒子說:"回來就好，活忙完了，我們回家。"

張壽謀了解自己的兒子，也支持他所從事的革命活動。聽說張伍要用他的粉槍，他兩話沒說，馬上進房間里拿出了他視為守護神的粉槍交給張伍。

張伍接過父親手中的槍，對父親說:"等到革命勝利了，我給你一把新的。"

父親點了點頭，一再囑咐張伍:"保重身體。"

回家拿到粉槍的張伍，第一時間找到賴月嬋，與她共同商量下一步工作計劃。

賴月嬋性格開朗，干起工作來雷厲風行。她與張伍等赤坑區(qū)農會干部分工合作，親自深入到各鄉(xiāng)村宣傳、組建"女子紅色粉槍隊"。由于赤坑區(qū)群眾基礎好，月嬋、張伍等干部工作得法，不到10天時間，赤坑區(qū)東、南、西、北、中五片，參加"女子紅色粉槍隊"隊員達到了400多人。這些"女子紅色粉槍隊"隊員身穿藍色或黑色衣服，頸系紅領巾，頭戴藍布帽，背掛竹笠，綁腿，腳穿六耳草鞋，荷槍束帶，腰插匕首，英姿煥發(fā)。她們日間集中軍訓，夜間站崗放哨。赤坑區(qū)"女子紅色粉槍隊"的成功組建，大大促進了海陸豐革命根據(jù)地女子有組織地參與革命的熱情與信心，同時，也成了敵人的眼中釘。

張伍參與組建赤坑區(qū)"女子紅色粉槍隊"工作后不久，海豐縣蘇維埃政府成立，各區(qū)相應成立了區(qū)蘇維埃政府。張伍在區(qū)蘇維埃政府從事文書工作。為了讓新生的蘇維埃政權得到鞏固與發(fā)展，張伍跟所有海陸豐的共產(chǎn)黨人一樣，日夜不斷地工作著，累了，倒在辦公室里瞇一會，餓了，番薯是他們最好的食物。但是，他們誰都沒有一點怨言。

1928年2月26日，國民黨軍隊圍剿海陸豐革命根據(jù)地的戰(zhàn)斗首先在陸豐河口(今屬陸河縣)打響。3月1日，海豐、陸豐縣城相繼被敵人攻陷。4月20日以后，敵人開始向各鄉(xiāng)鎮(zhèn)攻擊。20日傍晚，赤坑區(qū)蘇維埃政府接到情報:敵人可能在近日進攻赤坑區(qū)。赤坑區(qū)蘇維埃政府接到情報后，立即派員下鄉(xiāng)，通知各鄉(xiāng)村赤衛(wèi)隊員迅速向赤坑區(qū)集合。

張伍負責通知下圍等五個村莊，他接到任務后馬上出發(fā)。

黑夜里，張伍馬不停蹄地奔跑在鄉(xiāng)間小道上，及時地把敵人即將進攻赤坑區(qū)的情報傳遞給鄉(xiāng)村赤衛(wèi)隊長。當張伍進入自己的家鄉(xiāng)時，已經(jīng)是午夜。過度勞累的張伍當晚沒有回到赤坑區(qū)，倒在自己的老家沉沉睡去。

黎明時刻，村口傳來狗吠聲。警覺性極強的張伍從睡夢中驚醒，他不敢打開房門，而是順著木棚爬向屋頂向村口張望。只見村口處正走來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國民黨兵，機靈的張伍馬上把粉槍藏在屋頂?shù)?quot;虎籠"內，然后悄悄從后門溜出，向屋外的山嶺跑去。

當張伍跑回赤坑區(qū)委時，大部分人還在睡夢中。

張伍把敵人已經(jīng)進入赤坑的消息首先告訴了區(qū)長。區(qū)長在最短的時間內疏散了大部分非戰(zhàn)斗人員撤離，同時也集合了所有戰(zhàn)斗人員。

上午10點左右，敵人包圍了赤坑區(qū)。敵我雙方進行了激烈的巷戰(zhàn)。但是，敵人裝備精良，又是正規(guī)軍。赤衛(wèi)隊員僅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和頑強的意志力和敵人戰(zhàn)斗。隨著時間的推遲，赤衛(wèi)隊員們一個個倒在了血泊中。

張伍看到同村好友張娘金倒在敵人的槍口下時，怒從心頭起，躍出據(jù)點，向殺害好友的敵人沖去。兇狠的敵人舉槍向張伍射擊，張伍連中幾槍，鮮血如泉涌一樣從胸膛噴射而出。

我黨一位優(yōu)秀的青年干部倒在了敵人的槍口下，鮮血染血了赤坑大地。

解放后，張伍被人民政府評定為"革命烈士"。

張伍的長槍直到1975年才被他的后人發(fā)現(xiàn)，烈士后人把長槍上繳赤坑區(qū)武裝部，不久被紅宮博物館收藏。

時至今日，走進紅宮，站在革命文物展柜前，凝視著"張伍用過的長槍"，讓人肅然起敬，久久無語!

(口述人:張永群、張永明，文字整理人:戴鏡兵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