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光是有味道和記憶的,就像小時候吃過的一些普通食物,因阿公阿嫲的那些過往而變得格外不同。一碗番薯飯,是那個時代不可多得的主食,充滿了三四代人的溫暖印記。
在我很小的時候,有過一段非常珍貴的四代同堂的日子,曾聽家里鄉(xiāng)鄰很多人夸獎阿公,說他是耕田的能手,撐起了一片天,種水稻、番薯、地豆、青菜等農(nóng)作物。在那個饑荒交迫的年代,阿公阿嫲用自己勤勞的雙手足足養(yǎng)大了九個子女,不容易。阿爸是長子,由此,我便有了六個阿叔和兩個姑姑。
在田乾,人丁興旺是天地神佛的保佑,子孫滿堂是一種福氣。阿嫲在初一十五拜神,祈求神明,一年到頭平安順。阿嫲還時常保佑我們“吃到須白白”(長命百歲)。這在我兒時的印象中特別深刻。
說到吃,番薯飯也是陪伴我長大的美食,我喜歡番薯這種長得不大規(guī)則的薯類,一幅憨態(tài),樸實無華,然而卻潤人心腸。阿媽站在大灶前,身下放著一口大鼎,把自家種的番薯洗凈,左手輕托番薯,右手握菜刀熟練麻利的將番薯剁成一塊塊,番薯伴隨著脆裂的聲音變成不規(guī)則的塊狀悉數(shù)落入鼎里,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
小時候的我很是喜歡看阿媽處置番薯的過程,這廚藝實在了不起,因為根本不需要用到刀板而又不傷及到手。然后,番薯與鼎里潔白的大米一起經(jīng)大灶柴火的猛烈而催生出獨特的味道,而我就會在一旁靜靜的等待開鍋的那一瞬間。
經(jīng)過近半個鐘的守候,番薯的軟糯香甜與米飯清新的谷香渾然一體,我便會迫不及待的拿起箸插一塊番薯先解解饞,口腹之欲甚歡,但有時,也會被滾燙的番薯燙到哇哇叫,而與番薯一起煮過的米飯也特別好吃。
在以前,想吃到一碗番薯飯是一件奢侈的事,需要等待新年的到來,方能吃上米飯。平時的大鼎煮的不是米飯,更多的是在底層放刮下來的番薯皮用于作豬食,上面是成塊的番薯,再上面放盤碗大多是一些“咸配”,一起用柴草炊熟。到了用餐時,年幼的通常在碗里盛兩塊番薯,端著跑門樓外玩耍,邊一口一口的吃番薯,吃完又再回家盛多幾塊來吃。我記得阿公特別愛吃番薯,每次都會往碗里多盛幾塊來吃,又或許談不上喜歡,只是它在阿公養(yǎng)家糊口的歲月中占據(jù)了太重要的份量。
番薯的吃法在舊時以炊熟為主,或佐以大米煮成番薯飯或番薯粥,通常是“一塊番薯抬三粒米”(大米極少,番薯卻太多);或在田園野外拾以柴草樹枝甚至用經(jīng)陽光暴曬過后的牛糞干作為燃料將其烤熟,經(jīng)火煨烤過的番薯會比炊、煮的更香。
阿媽說。早些時,老一輩住在老厝的瓦屋內(nèi),當時照明用的是昏黃的火水燈,泥土黑漆漆的地面,灶前養(yǎng)一頭豬,門樓堆放番薯等農(nóng)作物與農(nóng)具,一日三餐以番薯、青菜、咸“男女”、咸九蚶為主。而米飯和豬肉、公雞肉那是過年才能夠享用到的大餐。
“阿媽,那老雞母哩?” 阿媽說,老雞母要用來生蛋,一般不被宰殺。
那時,田乾是人民公社,沒有現(xiàn)在的鄉(xiāng)鎮(zhèn)之說,農(nóng)業(yè)社、生產(chǎn)隊是個大組織,開展農(nóng)業(yè)大生產(chǎn)。田乾墟在當時可謂熱鬧非凡,一到“投墟”日,北山、塔嶺、龍溪、后溝、湖內(nèi)等周邊人家紛紛挑著簍,裝著一些番署、地豆、青菜等農(nóng)作物或雞鵝鴨、柴草等來做買賣,來“投墟”的通常是老人或婦女,而壯丁要忙于耕作。
田乾墟位于后側(cè)埔至現(xiàn)在的田乾大街一帶,一到“一四七”的墟時,常常是人擠人,擁堵得不可開交,分、毫、角是當時交易流通的主流貨幣,人與人之間貧富差距不大,厝邊頭尾和睦為鄰,沒有太多現(xiàn)代人的“計較”,F(xiàn)在,宰雞鵝鴨已不是過大年才有,平時上魚市購買已是家常,已不再需要用一年的時間去掛念。
在那個物質(zhì)匱乏的年代,“吃飯穿暖”是最大的滿足,盼過大年在除夕夜穿上新衫褲,盼吃上香噴噴的番薯飯,盼吃上自家養(yǎng)了一年的家豬肉,盼吃上一年一次寨門外,公家池塘按人丁分配的鯽魚……在吃飽排場之后,長輩們則與厝邊一起清洗門樓小巷,而后與親朋鄰里促膝長談;年幼的便于門外結(jié)伴嬉戲,“走不動”、“捉迷藏”等游戲伴隨著歡笑聲,回蕩于靜謐、燈火稀疏的田乾夜色之中。
大年的排場吃到年初三,便回歸平;锸沉,以前的田乾人從除夕、年初一、年初二在這僅有的三天中暫可放下一年勞作的疲憊,稍作休息,歡歡喜喜過大年。而后又得開始準備新一年的春耕夏耘,秋獲冬藏了。阿媽說著語氣中都帶著絲絲惋惜,想必那些食物的美好太過于短暫,而期盼與重逢又太長,但這就是田乾人在那個歲月繞不開的情結(jié)。
而愛吃番薯的阿公也已“回家”找阿姥多年,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,阿公可能也沒想到現(xiàn)在吃番薯的花樣也更多了。只是番薯那種暖心窩的味道至今依然不變,但在我的骨子里卻多了一種歲月無聲的想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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