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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老是犯困 于 2011-8-25 15:19 編輯
許多年以前,我愛過一個人。我記得那些年,風里有一種味道,很輕很淡,無論我走到哪里,都親切溫暖地將我環(huán)繞。陽光透過樹枝灑落一臉的班駁,天空干凈,鳥聲悄悄,我的手始終被另一雙手溫暖地覆蓋。一切都很安寧美好。我在愛著。我被愛著。我很安心。后來,陽光消失了,牽牢我的手消失了,一切都消失了。
小尾---我的手不溫暖
這是另一座城市,這是另外一些年頭了。這個城市也有一些燦爛的陽光,也有些輕柔乖巧的風兒。只是沒有我熟悉的味道。
我的辦公室在一座灰色建筑的十層,大扇干凈明亮的玻璃窗會折射進許多陽光。我會在閑下來的午后,把長頭發(fā)抓抓亂,蹲在陽光下喝一杯滾燙的東西,靜靜地想一點事情。
其實很多時候我都只是在發(fā)呆而已。我喜歡那陽光,陽光里讓人稍稍安心,陽光很好,只是仍然不夠暖,我的手指始終冰冷。
“我叫小尾,24歲,有一點老了。我在一家軟件公司做一些文檔翻譯的活兒,一個人生活,自由孤單。沒什么愛好,沒什么朋友,多生活的要求就是可以曬一曬太陽,喝一點熱的東西。我總是覺得很冷。我喜歡溫暖。”
2003年深秋,我在一個剛剛開始混熟的BBS里這樣說。沒什么人理會我,一些人跳過我和另一些人熱烈討論著晚上的飯局。我也沒所謂地加入討論,瞎起哄罷了,我從不參加任何聚會。然后,我看見了一行沉默的問候夾在一大片菜館名中。小尾,你好。我是S。如果可以,我想送你一件外套,我很希望你能暖和一點,僅此而已。我楞了一下,很快回答,好啊,你給我送來吧,我在悅美大廈10樓1006室。然后我就下線了。
走出辦公樓,天已經(jīng)完全黑了下來,晚上的風從毛衣縫里溜進溜出,冷得不動聲色。我在辦公樓下的小西餅屋里喝了一杯熱牛奶,吃掉兩塊榛子蛋糕,然后回家睡覺。
蘇揚----- 她需要件外套
辦公室里新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。非常年輕,看不出年齡。她很細弱,皮膚很白,白得看得見皮下微藍的血管。眼睛漆黑,總有點茫然失措的意思在里面。她好像總是休息不好,眼下有淡淡的黑暈。早上經(jīng)常會遲到幾分鐘,背一個很大的黑色布袋子,長頭發(fā)有點蓬蓬地遮著蒼白的小臉,手里握一瓶沒來得及喝的牛奶。我不大懂得打扮自己,或者根本無意打扮,總是各種顏色的牛仔褲加上一些隨便的套頭毛衣。
她坐在我側(cè)前方的辦公桌,有時累了會趴在那里休息幾分鐘,這樣的秋天,她仍然穿著空蕩蕩的毛衣,從領(lǐng)口里露出可憐兮兮的脖子。一個還沒學會照顧自己的孩子。
她經(jīng)常在午休的時候縮在陽光下一個打發(fā)時間。她好像很冷,有總不知道多穿一點,就只貪戀那點兒熱度,瑟縮著肩頭抱者雙臂的樣子像某一種楚楚可憐的小動物。
有一次,她蹲在那里,一個人玩一種古老的光影游戲,做出各種手勢,地板上就現(xiàn)出狐貍海鷗的小玩意兒。這小孩兒一個人輕輕地笑了。我也忍不住就笑了?晌业男β曪@然有點驚到她,她抬起頭來怔怔地看我,臉上有做夢的痕跡。我對她笑一笑,說:“對不起?茨阃娴猛τ幸馑嫉!彼残σ恍,牙齒在陽光下晶瑩,然后輕輕地走開了。
她的翻譯活兒做得不錯,上面交代下來的東西總是能保質(zhì)保量地提前完成。沒活兒干的時候,她也呆在電腦前噼里啪啦地打字。有一次她中途走開,我忍不住走到她電腦前裝作拿一本辭典。我看見她在上一個BBS,她在里面叫小尾。
小尾-----親切的男子
這個秋天里發(fā)生了一些奇妙的事情。在忙得頭昏昏的上午,有人送來了一份包裹給我。包裹單上是一個陌生的筆跡。小尾。那個人把我的名字寫得很好看。包裹單里是一件櫻花粉的運動外套,是阿迪的大號童裝。尺寸剛剛好。我對著它發(fā)了一小會兒呆。是那個叫S的人嗎?
傍晚的時候,我在BBS上找到S。干嘛真送我外套。想送就送了。你不是很怕冷嗎?那就應該穿暖和一點。我說過要送你的。干嗎送我童裝外套?尺碼夠大了呀。而且很可愛。我猜很合適你吧?我和那個S聊了一會兒,像朋友一樣道了別。
粉色外套靜靜躺在我的辦公桌上,它和S是這個城市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。我的心情有些雀躍。
穿著今天的禮物下樓。我把兩只手舒服地伸進柔軟的口袋里,真暖和。外套散發(fā)著棉制品的清香,有一點說不出的熟悉感覺。我的心里惆悵又歡喜。
在樓下的西餅屋,我特意多叫了兩枚小松糕。像小蘑菇一樣松軟的黃色小松糕味道好極了。今天應該是個不錯的日子吧。還遇到了辦公室的同事,那個很高的男孩,很斯文禮貌,他走過來站在我面前說:“莫小尾,一起坐可以嗎?”然后他和我慢慢聊了一些這個城市可以去玩去吃的地方。他的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痣。中間我一直很疑心那是一顆松糕上的芝麻。他眨眨眼,用力擦了一下,笑呵呵地告訴我,那是一顆代表有福氣的痣。什么福氣呢?我問他。吃福唄。他呵呵笑著為我又叫了一份松糕。
在西餅屋門口告別,他叫我的名字,說:“莫小尾,你的外套很漂亮!彼刑K揚。
蘇揚----- 呵護的沖動
莫小尾和我漸漸相熟起來。莫小尾和S也漸漸相熟起來。當然我就是S。
這個纖弱的女孩子身上有一種強大的力量,吸引著我去了解她。她那一點點孤單和迷茫把我的心融化得一塌糊涂。我很想提醒她加衣,很想把她的手握在我的手里,很想把她帶回家吃媽媽做的可口飯菜。她問過我是蘇揚的我,“你有沒有對一種過去日子里的氣味難以忘懷?”我想一想,逗她說:“小時候過年放爆竹的火藥味吧。好多年城市里都不給放爆竹了。”她也就笑一笑,臉上又有些恍惚。她問過是S的我,“你愛過一個人沒有?“我想了一想,認真地說:“從前沒有,現(xiàn)在正在開始愛著!彼谀沁叧聊幌,說:“愛過了就很難忘記。即使是后來失去,那些陽光,風里的味道,青春的眼淚和歡笑,都會牢牢生在心里!比缓笏拖戮,不打一聲招呼。
我很想告訴她:“小尾,如果可以,我愿意一直陪著你。這是真的!闭娴模∥,你看陽光依然燦爛,風里會有另一種溫暖的氣味輕擁你,青春那么美好,正在繼續(xù)。小尾,你可以記住憂傷的回憶,但你一定要快樂地活著。
小尾----- 去溫暖的城市
第一場小雪落下來的時候,我離開了悅美大廈。做完手頭的翻譯活兒,簡單地在桌上放了一封辭呈,沒有跟任何人告別,我甚至沒有結(jié)清當月的薪水。我把手機關(guān)機,取出那枚小小的記憶卡片放進外套胸前的小口袋。再見,蘇揚。還有S,再見了。我在樓下吃了最后一枚小松糕,抬頭望向這座灰色大廈。天空蒼茫,落下很多小雪一樣的眼淚。
蘇揚,你對我說愛,而我只能笑著搖搖頭,一言不發(fā)。我看不清楚你,也看不大清楚自己。你呢?你看得清自己嗎?你能準確無誤地辨明那是愛而不只是一時的心動嗎?我已經(jīng)很膽怯了。我不敢再那么輕易地就把雙手放進誰的手心。我很害怕溫暖總那么短暫。我決心離開,不是因為不留戀,是因為我們彼此都要好好整理情緒。
很久以前,我愛過一個人,其實也沒有多久,兩年而已。我的手一直被那個人溫暖地握著。可是后來他放下了我,消失了。我換了一個城市,但一直沒有換掉手機號碼。我希望的那個號碼一直沒有打來。冬天來了,這里太冷,我要去溫暖的地方。
很久以后
現(xiàn)在是2004年的春天。我所在的這個城市四季很模糊,樹葉一年到頭辛苦地綠著,沒有寒冷的時候,可反倒陌生了溫暖的概念。街上到處都行走皮膚黝黑眼眶深陷的男人女人,說起話來,聲音堅硬,尾音綿長。我仍然一個人,下了班到處吃一些串燒和點心,偶爾在周末捧著爆米花和汽水獨自看一場電影。
有時候我會忽然想起一個嘴角沾了一顆芝麻的男生,他穿很干凈的月白色細棉布襯衫,笑容清淡而又溫暖。他說:“莫小尾,周末去我們家吃飯好嗎?我媽媽的魚湯做得很好。”其實我一直很掛念那一碗魚湯。 我也會想起S,那件櫻花粉的外套掛在我臥室的門后,一片柔軟。這些是上一個城市給我的美好饋贈。我想我很愛那座城市,它多我而言,只有脈脈溫情。
有一天,我在開足了冷氣的房間打了一個噴嚏,我忽然非常非常想念上一個城市,想念S,想念蘇揚。為著這想念,我從粉色外套的小口袋里找出那一枚小卡片,我想號碼雖然早已欠費停用,但卡片的記憶里應該可以找到蘇揚的號碼吧。
手機慢吞吞地搜尋了一會兒網(wǎng)絡,突然響起一聲急切的短信鈴聲。我對著手機忍不住發(fā)愣,居然很能收到短信?怎么可能?什么可能?!我滿心疑惑地按下閱讀鍵,然后看見一條長長的短信:小尾,你忽然走了,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回來。我一直給你交清號碼月租,每天給你發(fā)一條短信,我想或許有一天你可以看見它們其中的一條。很笨吧?我沒有辦法,這個號碼是我可能通向你的惟一線索。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悔,后悔沒有不由分說就把你本領(lǐng)冷的手握進掌心。我是蘇揚,也是S。我很想念你。非常想念。
這是我一生所閱讀過的最最甜美的童話。我曾經(jīng)多么用心地等待一個人,而這大大的世界中,也有另外一個人在同樣用心等待著我。真像一場小小的圓舞,總要經(jīng)過一些人才能最終到達自己的舞伴前面。原來總還有一種溫暖,與距離無關(guān)。
我想笑一笑,卻忍不住流下了淚來。蘇揚,我這就回來,你在那里等我一下。不會很久,只一小會兒。
( 原載《女報》2005年2月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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